中国股市必须要靠“看得见的手”托着吗？

　　早在3月， “今年夏季将出现‘厄尔尼诺’现象”的预警便开始广泛传播。果不其然，今年入夏之后，我国各类反常灾害性天气频发。然而，比气象学上的“厄尔尼诺”更令人惶恐不安的是近段时间以来我国股市的“厄尔尼诺”。不过，尽管同为“厄尔尼诺”，但两者却截然不同——气象学上的“厄尔尼诺”只能由一双“看不见的手”掌控，而我国股市上的“厄尔尼诺”却可以被一双“看得见的手”把控。但问题是，中国股市真的必须要靠这双“看得见的手”托着吗?

　　六七月更迭之时，我国股市接二连三、猝不及防的“寒潮”已让广大股民无暇顾及夏日酷暑，还没来得及中暑就已经被“冻感冒”了。一时间，在互联网和新媒体上，各种有关股市的抱怨、调侃、戏谑层出不穷。于是，深以“救市主”为己任的证监会终于不再沉默，联合央行，决心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然而，这位“救市主”一开始就高估了自己的“处方”，降息降准等一系列政策出台后，股市非但不见起好，反而还因救市政策如挤牙膏一般被动出台，被市场理解为“政府救市态度不坚决”，引发市场恐慌，继而导致股市更为猛烈的下跌。政府在“救”与“不救”之间的犹豫不决也可被理解为前段时间一系列监管政策毫不见效的主要原因。由此不难看出，那双“看得见的手”的确让政府深陷尴尬——救市将严重违背市场化进程，不救市又“于心不忍”，政府难下决断。于是，就有了一系列不温不火的调控政策，预期目标与实际结果南辕北辙，酿成了更为严重的后果。

　　股票市场和菜市场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二者都是“市场”。既然是市场，如同菜价有涨有落，股市有起有伏也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市场规律。然而，与菜市场不同，股市波动相较于菜价波动，对百姓影响更大，连带的社会效应会影响到乃至整个国民经济。于是，政府通常希望股市上涨，而且期待股市“永远上涨”，因为只有这样，上市公司才能源源不断地融资，券商、交易所、社保基金才能有钱赚。但笔者认为，这种单纯靠“看得见的手”托出来的股市，注定是不健康、不稳定、不可持续的。事实上，中国股市可以说是全世界最特殊的股市：一方面，中国股市成交量中的80%到90%都是散户投资者;另一方面，散户投资者中的新股民数量庞大——仅今年5月的新开账户就多达1200万个。在中国股市的这一特殊构成下，绝大部分股民势单力薄，且普遍缺乏专业知识和价值投资理念，对类如我国2007—2008年的股市泡沫和崩盘等“股灾”很少有所关注、研究和思考。因此，在中国这样一个相较于西方国家而言“十分特殊的”股市上，单纯依靠政府托举市场、营造“圈钱市场”，长此以往，这样的“政策市”、“消息市”注定将牺牲大部分散户投资者的利益，这是不公平的。

　　可以说，近段时间的“股灾”，即便说有“天灾”的原因，也特别少不了“人祸”的成分。当下我国面临的一个基本事实是，股市始终不是一个单纯的“市场”，而是一个被各种“消息”、“传闻”左右的“消息市”、“政策市”，股市“逢跌必救”，似乎已成为政府一项艰巨但又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完全不见市场行为的踪影。实际上，近期股市剧烈下跌也是对前段时间股市暴涨的自然纠偏和调整的过程，是一个自然的市场过程。若政府强加干预，如我们所看到的，反而会在未来给股市造成更大的扭曲，从而酿成更为严重的灾难。

　　事实上，在当下我国股市制度尚未健全的情况下，救市只会加重人们的投机心理。中国股市目前本就是“消息市”、“政策市”，政府不断托举股市、释放牛市信号，将使百姓认定这是一个“国家牛市”，导致更多散户盲目进入股市。于是，一批又一批的散户为了“追随市场脚步”，在强大的市场激情的感召下，鼓足勇气，带着全部身家杀进股市。数据显示，今年5月我国A股新增入场资金比1—3月之和还要多，仅5月一个月就多达1.4万亿。而这正是所谓的“羊群效应”——一种恐怖的非理性行为。豪不夸张地讲，在前段时期，一个人在股市上赚了钱，就能让身边十个人眼红艳羡而也奋不顾身冲进股市;股民们普遍存在着认知偏差、过度自信等问题。然而，在“羊群效应”的作用下，非理性的股民们却误打误撞地把中国股市推上了一个新高，于是越来越多的散户在股市触顶、泡沫将破之时盲目投身股市。直到六月下旬，这个被越吹越大的“畸形泡沫”终究炸裂，一声巨响惊醒了狂热的股民，但却为时已晚，他们只得在漫长的熊市中苦等解套。然而，就在散户哀鸿遍野的同时，资本大鳄则坐收渔利——成为其“盘中大餐”的正是曾经主动携家底奋不顾身冲进股市的散户。这就是政府“逢跌必救”、始终鼓吹牛市所带来的股市“羊群效应”，散户代价惨重。

　　不过，我们也应当看到，政府救市也的确有其无奈之处。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新一届政府也格外强调“市场的问题要靠市场解决”，但奈何我国股民每逢股市下跌便习惯性地拿政府当出气筒。在菜市场，大家都知道，因极端天气导致的菜价上涨怨不得政府;但在股市上人们却习惯性地把下跌归罪于政府，以致有清醒之人忍不住为证监会主席鸣不平：“凭什么赔钱了就骂肖钢，赚钱了却不给他奖金?”的确，我国大多数股民目前仍不够成熟，当初因见别人赚钱而盲目冲进股市，现在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股市下跌的现实。因此，中国股市要实现健康、稳定、可持续发展，需要政府逐渐撤掉那双“看得见的手”，但其首要前提是股民的理性和理解，是股民对于股市风险的足够认知、对于股票知识的足够了解和对于股市波动的足够成熟。广大股民的共同努力、共同进步是中国股市健康发展的基石。

　　在严重的“股灾”之下，政府出于为股市救命“维稳”等诸多考虑出手救市尚情有可原，毕竟要是股市连命都没了，还谈何改革?但如上文所述，救市是把双刃剑，且在更多情况下，长期之大弊远多于短期之小利。“股灾”过后，政府仍应将关注点放在健全我国股市的机制设计上，管住“看得见的手”，市场的问题交给市场解决。政府的监管职责应明确限定在维护市场的公平、透明、有效，及时化解泡沫，引导中国股市健康、稳定、可持续发展。

　　笔者曾经很多时候讲过，要防止市场化的倒退。中国政府是一个有责任心的政府，但是防止善之心结出恶之果，因为权力是有代价的。

　　董志勇：北京大学教务部部长、经济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市场经济研究中心主任。2014年6月受聘为搜狐焦点首席经济学家。其主要研究方向为计量经济学、数理经济学、行为经济学、实验经济学等。

　　先后获中国人民大学应用数学学士(BSc.)、英国剑桥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Mphil.)、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P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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