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在海口美兰国际机场起降的航班,乘客都会听到中英文“Meilan International Airport”的报站。由机场而出现美兰区建置,“美兰”迅速成为国际性地名。有谁知道,机场之名,源于机翼下一个叫“meilan”的小村?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图五
舷窗下观察机场和古驿道走向,淡黄色字表示明清驿道铺舍。
明代驿道相关路段
这个古村,最迟明初就有记载,是环岛驿道府城东行的第三座铺舍,一直原位原名。进入近现代,地图为其标注的文字变得五花八门。随着机场扩建,村址或许消失,它为自己和机场带来650年明文记载的底蕴,至今鲜有人知。
从默默无闻到蜚声天下
1999年5月,海口美兰国际机场建成投入使用。自此,“美兰”这个明显女性化的亮丽名字浮现于世。2003年元旦,海口市挂牌成立了美兰区,辖地总面积581平方公里,常住人口62万人,于是“美兰”成了海口半个旧城和大海口整个东北部的首席地名。而且,由于海南省委、省政府机关新的所在地移建于该区,“美兰”更跃升为全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和海口市的中心城区。
随着“国际旅游岛”知名度的迅速上升,“美兰”已经成为国际性地名。
“美兰”,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来的?我询问了好几位海口本土朋友,都迷茫地摇摇头。
有谁注意到,机场旁边也有一个叫“meilan”的村子?
“美兰”的命名与这个村子是何关系?这个村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笔者考证:“meilan”村最早见于明初驿道上的铺舍“梅蓝铺”,距今至少650年。
梅蓝与美兰,海南话琼文片区的发音,都是“meilan”。说也奇怪,这个村子近现代又写作“美南”“美蓝”,甚至不止一次写作女性对面的“美男”,但是,直到美兰机场确定立项以前,地图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美兰”的村名。
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一个蜚声天下的概念,中间是如何演变的呢?
东行驿道第三铺
明代驿道上的“梅蓝铺”,就在今日“meilan”村,是可以充分证明的。
先看看明代驿道从府城东行到博合铺的一段,确认“梅蓝”铺位置。
《正德琼台志·卷十四》载,驿道自府城东行,琼山界明初共设七铺:
“张吴(本都),那庹(本都),梅蓝(那庹都),那显(万都),博合,苏村(俱苏寻都),迈容(那社都)。以上属琼山”(按:以上括号内文字均为原文,其中“庹”字系借结构相似的字代用,原字下部以“疋”代“尺”,今已废,无法打出)。
驿道出城由南渡过江,先到张吴铺,即今南渡江东岸的张吴村,然后是那庹都的那庹铺。那庹铺,应在今灵山镇街以南。
“灵山,俗名黑山,在县南一十五里那庹都……中有神祠”(《正德琼台志·卷五》)。
“灵山,旧名黑山,在县东南二十里英岳都。乔木阴翳,中有官市”(《乾隆琼山县志·卷一》)。
灵山镇街西南,有灵山旧墟及黑山村;西北,有灵山村。铺舍的设置,同等条件下要尽可能等距离,以使铺兵体力消耗均等,保证官方文件尽快走递。今灵山村离张吴村太近,那庹铺更可能在黑山村,也就是古灵山庙所在地。
那庹铺东去,第三铺梅蓝铺就在今美蓝村一带。为了确证,多看后面两个驿铺。
再下一铺是那显铺,当代并没有与之相同的地名,所以看更后一铺:博合铺。
省道201罗牛山医院附近,有一条源自红旗镇域的小河,曲折流向铺前港,这就是古代博合水。史载博合水元代起就筑有桥,应该是为沟通驿道。
罗牛山医院西南2公里左右,紧靠博合水西,今有博合村,水东不远亦有北合铺村。北、博一音之转,博合铺当在两者之一,看程距,更可能在北合铺村。
博合村北不远,今有“官路下”村,官路通常就指驿道,过去应有“官路上村”对应,后来上村消失。官路下村,是驿道曾经通过的旁证。
博合铺位置既定,梅蓝铺与那显铺的位置就易于推断了。
梅蓝与博合铺之间就是那显铺。那显铺位置,有一条比博合水更小的水流向演丰镇,就是那显水。由于水与桥太小,方志不记,后来地名亡佚。
将梅蓝铺、那显铺定位之后,驿道走向顺直合理,诸铺距离大概各为十里或略多,符合驿铺设置的正常规律。这一带都是琼北缓坡台地,没有山岭大河阻隔,也很少连片低湿地。驿道在当代S201省道稍南的地方,自西北向东南大致顺直而下,通往文昌地界的宾宰驿。
五花八门的“meilan”
现在看看“梅蓝”地名的演变。
万历三十三年(1610)琼北大地震,造成铺前、三江广泛地域沉陷,老东线驿道断绝,改行“赤草线”,即大致沿今日海榆东线公路南行。此后的清代史料,不再提及梅蓝地名,梅蓝不是“都图”主村,没有记载是正常的。
但村还在,村民生生不息。民国初年公路兴起,梅蓝因地处十字路口,于是一再亮相。
有趣的是,近现代为了表述“meilan”地名,诸地图用字居然五花八门,蔚为大观。这里选载有代表性的几张图局部,供欣赏研究:
《琼崖交通图》(图一,广州中山图书馆藏),未标注年份,大约是1920年代后期的蓝图。目标村名为“美男铺”——莫非还记得明代古“铺”?
《海南全岛公路图》(图二,广州中山图书馆藏)。目标村名为“美南”。该图后来收入1930年陈铭枢编撰的《海南岛志》,广为人知。
广东省地图出版社1990年版《海南省综合地图册》(图三,海口图书馆藏)之“琼山县图”,排名前列次见标注为“美兰”,并为此后某些版本地图沿用。美兰机场是在1997年初动工的,但项目的规划、定名,肯定在上报之前若干年。机场既已定名,村名也跟着成了“美兰”。该图显示南渡江铁桥还在通车,美兰村址与今天位置相同,未受建设影响。
此后如1995年的地图,仍有标为“美男”的。
星球地图出版社2011年版《海南省军民两用交通地图册》(图四)“琼山图幅”局部。该村首次标注为“美蓝市”。该社翌年的《海南省军民两用交通地图》中,则标注为“美蓝”。
至今未有统一记法
明清铺舍专司传递邮驿,是国家重要设施,要尽量设在居民点,不可随意变动。《正德琼台志》所载的海南驿铺,除了特别说明者外,都是洪武三年(1370)重定驿道系统之后的设置。
梅蓝铺所在就是今日美蓝村,除了上述,还有一份久已尘封的直接旁证。
这是一本大红硬封面的精装画册,名为《海南岛十年水利建设》,1960年为庆祝海南解放10周年而隆重出版。原件藏三亚市图书馆,其中有一张手绘制版的《海南岛河流开发与治理规划示意图》,图中,府城到文昌公路上,灵山东南的村子标注为“梅蓝”,村名与明代所载,如出一辙(图五)。
可见,明初“meilan”村名一直没变,村子的位置也没有变。
海南村名记录多半像声,字面常见参差,原意如何多半不可考。其中,琼北以“mei”音节开头的地名,就很不少,曾有学者撰文探讨。
当年的“梅蓝”估计亦是以字音记录,哪个族群起的,原意为何,都无法推知了。
据查海口市美兰区政府官网,“美蓝村”是该行政村的正式名字,隶属该区演丰镇。此前若干年,该村小学大门门楼就一直是“美蓝小学”。至此,村名似乎是定下来了。
但是,2010年以后出版的地图,目标村庄被标注为“美兰”而非“美蓝”的,仍旧不少。在卫星地图上还可以看到两个“meilan”,省道边的村子,标注为“美兰”,其南两百米的村子,则标注为“美蓝”。
“美兰”,还是“美蓝”?进入数字化时代,地名处理依然不甚规范,恐怕就落后了吧。
650年的冠名地证
不知是否有规定,国内铁路车站、机场,多以所在地既有居民点或地名命名。现代机场,占地广阔,往往涉及多个自然村。以美兰机场而论,meilan村既不是少有的关联村,也不是离机场最近的村。从地图看,原来的永禄村和北坡村,就被整个吞在机场跑道里了。
用“meilan”,并将文字雅化为“美兰”作机场法定名字,应是在关联村名中筛选而得,无疑是主事者的妙手。名字面世后,时闻南来北往旅客的欣赏之声、好奇之问,却没有听到负面意见。
由于驿道铺舍,美蓝村明文记载史可以一举上溯到明初。这为美兰机场增加了一份大可言说的历史底蕴,也是海南的一项人文财富,本来略加处理,即可让千万过往旅客体会海南历史一角的,可惜无人理会。
或许,连本村村民也未必知道。我曾询问美兰小学大门前埋头做作业的女孩,村名是何时有的,怎么来的?她说不知道,问铺子里她的家长,同样摇头……
据相关报道:2015年5月,美兰国际机场二期扩建开始启动,项目用地超过8000亩,涉及两镇搬迁村庄15个。演丰镇官网称,具体“涉及征用(本)镇群庄、美兰(按这里又不说美蓝了)2个村委会”的土地。
meilan村址,与机场近在咫尺,此次机场扩大,古村会被推平吗?
机场冠名的历史地证,现在再不追寻,恐怕要最终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