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澄庆昆明“祖宅”传奇 百年庾园庭院深几许

　　庾园，对很多昆明人来说，陌生又熟悉。

　　陌生在于，许多土生土长的昆明人说不清其在何方，有甚历史；而它又确实在人们熟知的地方，草海之滨，与大观公园隔湖相望，藏身于大观楼南园，是目前大观公园内仅存的两座私家园林之一。

　　在中国私家园林史上，与众多宋明时期的私家园林相比，庾园实在太过年轻，也不十分闻名，关于它的历史记载也实在少得可怜。可是，年代并不十分久远的庾园却是复杂的，其历史很容易被人们混淆误读，各种记载中，庾园修建也不尽相同。

　　在查阅了大量史料后，我们找到文史专家万揆一先生，通过对其历史脉络的梳理，对于庾园的探寻才渐渐深入而明晰起来：如今，大观楼南园此庾园已非当年彼庾园。如果不是通过万老的文字记载，也许后人再也不知道，原来庾园有两个，甚至无法理清这段历史。

　　坐落在五家堆草海之畔的庾园，其主人取了“枕湖精舍”的雅名，外人则叫它庾家花园，简称庾园，主人叫庾恩锡，其孙是红遍两岸的音乐才子庾澄庆；而最初历史上的庾园则在崇仁街，排名前列任主人是庾恩旸，第二任主人是庾恩锡。云南烟草史中具有重要地位的“大重九”牌香烟的推广，昆明排名前列家以介绍商品交易为业务的“牙行公会”会址便在此处。

　　如今，崇仁街的庾园早已没了踪影，人们只能从大观楼南园的庾园寻找当年昆明私家园林的印迹。

　　走过风雨飘摇整整一个世纪，在这座几乎被遗忘的私家园林里尘封着如何的往事，又有着怎样悲喜哀乐的故事？

　　这是一条背街，人烟。一条并不宽敞只容两车并行的公路，弯弯曲曲向前延伸着，人们叫它新闻路延长线，附近是名叫五家堆的村子，而今村子已被拆迁，路两边的围墙里依稀可见些砖墙瓦片，不时伴着机器轰鸣的拆迁声。转入一弯道口，尽管这一公交站牌上写着“大观楼南园”，正门与任何一个公园的大门毫无两样，但顶上悬着的牌匾上却写着两个字：庾园。由于道路扩建，庾园大门后退了几米。

　　如今的庾园，已经很难找到曾经最原始的踪影了。于是，我们从书中开始探寻，再一次次踏入园子中比照寻觅……

　　庾园档案

　　1913年，庾恩旸建园于崇仁街，后由庾恩锡继承并改扩建，园内建筑有三门牌坊、钟鼓楼、三友楼、伴松书屋、岁寒亭、三友亭等；

　　1927年，庾恩锡建新园于大观楼外草海之滨。园中有多孔石桥、曲桥、晋侯楼、石牌坊等。

　　在《五华园林史话》一书中，文史专家万揆一老先生著的《昆明私家园林散记》中，有张庾园大门的老照片。这座大门形制在昆明十分罕见，大门分为3个部分，临街筑出一堵近正方形的大照壁，壁顶呈有弯度的三角状，庾园两字竖着写了下来。照壁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门，显得朴实无华。

　　追溯前世

　　栽梅种柏，故名庾园

　　庾园的历史，始于1913年下半年。当年7月，“重九起义”中建有功勋的滇军将领庾恩旸，在北京担任总统府咨议官，后回滇出任都督府高等顾问、讲武学校校长。庾恩旸购地建宅，即在此时。当时园前所在街名为盐店街，即今天的崇仁街，后为盐店河和田坝。尽管在省城，此时的街南还是一片旷野，街北虽毗邻顺城、羊市二街，同样比较冷清，有着大片空地。

　　按昆明习俗，当时大门内设重门，重门内才是主房。主房前后有着大片洼地，时人称之“涂沙箐”。由于昆明地势北高南低，雨季来临，北部积水南泄，久而久之便行成天然池沼，建房时改建成人工池塘。庾恩旸在空地前后栽梅种柏，成为花园住宅，故取名庾园。

　　此时的庾园，设施较为简陋，无法与后期盛名时的庾园相比拟。1918年2月，庾恩旸由靖国第八军长调任总部参赞，驻扎贵州毕节时，遭暗杀身亡。

　　35岁的庾恩旸在当时的云南是一个传奇人物，原名恩赐，留日时改为恩旸，1911年10月30日，云南爆发“重九起义”，庾恩旸为积极倡议和参与者。他所带炮营与罗佩金、唐继尧等奉命进攻督署，炮营10余门大炮发挥了很大作用，于31日黎明攻占督署。其人在当时军界十分出名，喜读兵书，爱好诗文，常于戎马倥偬之中，吟诗着文，着书立说，至今还有多部著作传世。

　　也因此，正值盛年的庾恩旸遭遇刺，民间流传出种种版本，有人说庾是被四川派来的间谍徐炳臣买通警卫，遇刺身亡。有人说因其妻子美丽，唐继尧又好色，为便私通，唐派遣庾上前线。庾在贵州毕节遇刺身亡，然军中射杀庾之子弹，来自滇军……昆明舆论窃议纷纷，庾家不平。唐继尧遂让其弟庾恩锡做云南水利局长并资助做烟草生意，创品牌“大重九”。且不论各种传闻的真实性，因庾恩旸身亡，庾园便由庾恩锡打理照管，最终将其成就为当时昆明的私家园林。

　　庾恩锡与兄长一样，早年留学日本，只是专攻园艺。在可以搜集的资料照片中，两人都十分帅气。兄长亡故初期，庾恩锡厌于做官，改而开办实业。于1922年创办云南规模的亚细亚烟草公司，至今仍为云南的“大重九”香烟，就是他为纪念1911年云南辛亥重九起义而创的商标。抗战期间，人们把吸“重九”烟视为爱国，烟民放弃外烟改吸“重九”，风趣地称为“交抗日税”。

　　民国罕见花园住宅

　　庾园也为此迎来了第二次生命。原来大门位置的临街照壁拆除了，门口建了三门牌坊，就是我们在许多村寨前见到的那种，坊上表彰亡兄生前业绩，并有名人题字。大门两旁筑八字墙，左右放置石狮石象，比之过去的大门，要显得华丽大气许多。大门内两侧各建平房5间，正中一间楼阁，称钟鼓楼。这里平时仆役居住，遇有贵宾前来，还钟鼓齐鸣，奏乐欢迎。稍西行，便是五门式的重门，左右两侧有路通向后园。

　　据史料记载：院西正对重门的地方，有一个半圆形喷水池，池中放置假山一座，山上以花草点缀。水池前方建有一横列西式两层砖房，两侧设楼梯，楼梯底有石墩，各置石象一座。象目直视喷水池，楼房门窗，精工镂刻细致的图案。楼房外面，左右各有观音柳河罗汉松。砖房题为“思梅小墅”，楼称“三友楼”。怜梅小舍、伴松书屋分列两旁。

　　小墅后门建成月宫形，门内两边设置落地穿衣镜。门外有木桥，桥两方用栏杆围护，桥下是人工大水池。池外闲地种有松、柏、竹、桃，偏北有紫竹林，桥通达主房前。主房3大间，堂屋挑楼，中供佛桌。左右主房为主人居室。主房门板上，雕刻庾园全景平面图。主房后面，就是后花园，有可言登临的石山和土山。园中梅树较多。西有水池，北有带楼厅房。再西有清新亭、岁寒亭、三友亭，以及南楼、北楼、丁字楼等建筑。庾园前部南侧，建有四幢四合院，北临静定庵，南抵大门侧，亲友来客住宿。

　　扩建后的庾园，除主房保持原状外，其余面目一新，算得上是民国时期本地罕见的花园住宅。1936年11月，因筹办烟厂向银行的借款到期，无法偿还，便用庾园房产，包括全部花木、家具抵偿贷款。当时的省府接收庾园前部，改为省府招待所。1937年4月29日，京滇公路周览团（当时国民政府高级别、综合性的考察团）到昆明，就下榻在庾园。虽然改为省府招待所，可人们仍以旧名称之。

　　1943年前后，为来华驻站的美国空军开设的“同盟联欢社”舞厅，在后园南楼大厅营业。“联欢社”结束后，大厅是一些小型集会和私家舞会借以活动的场所。解放后，庾园前部先后做过外贸、房管、区级党政机关的办公处，市委文工团则迁入后园。最后一分为二，前部为五华区委、区人民政府驻地，后园为省话剧团团址。

　　庾园在民国初期十分有名，还源于当时昆明烟草公司鼻祖——由庾恩锡创办的昆明的卷烟生产企业，亚细亚烟草公司厂房便设在庾家后园。公司开业之初，男女工人最多时有150人，手工操作的卷烟机器达12部之多。就是这样的规模仍没有将庾家后园塞满，1924年2月，昆明排名前列家以介绍商品交易为业务的“牙行公会”，也租用后园一部分作为会址。庾园占地之广，从其中便可略窥一二。

X

　　探秘今生

　　枕湖精舍，草海庾庄

　　民国时期，草海之滨，广集大批军政要员，他们修建别墅私家园林，至上世纪50年代，大观楼景区可据考证的就有8家私家园林。这些当时的社会精英人士，借景草海滇池，眺西山群峰，晨曦晚霞，将自然景色纳入自家园林。庾恩锡也看中了这里的风光，于是建造了枕湖精舍，也就是现在的庾园。它位于大观公园南园，建于1927年，与原国民党58军军长鲁道源的私家园林相邻。

　　精舍坐南面北，前临烟波浩渺的滇池（草海段），故称枕湖。或许是为了区别于崇仁街的庾园，在这里的两扇高约四米，十分沉重的红色木门边，用颜体写着蓝色的两个字——庾庄（后人更喜欢称其为庚园）。我们两次探访了这里，一次是一个阳光温暖的下午，一次是阴雨天。

　　初进大门，便有4株直径近1米的龙柏，其中两株树枝向对方方向延伸，呈心形。据说，这龙柏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最惹眼的是正对大门一座东西向的红白相间两层楼，人们称其为红楼，正式名是侧门上书 “晋侯楼”，庾恩锡，字晋侯，这座楼便取了其字命名。整层楼两旁呈六面体，大半楼体在水面上，最上层是一个白色露台。小楼三面窗角都镶有木框格墙，窗下罗马柱，每面上方的白色圆形浮雕里依次是梅、兰、竹、菊，如今这里成了一家餐厅。

　　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滇越铁路的开通，法式元素在昆明建筑中风靡，而哥特式建筑无疑成为当时法式建筑的代表元素。可惜的是，如今人们看到的晋侯楼已是维修改造后的产物，原建筑是土木结构二层楼房，1998年为迎接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召开，景区对庾园庭院建筑、道路、湖塘、驳岸等进行全面维修改建。拆除濒临倾塌的红楼，新建400平方米砖混结构二层楼房。恢复重建基本保持原貌立面，门窗、阳台等均保持红楼西方建筑的结构。

　　正对着白色露台的是一座以不到两米长的拱桥与水相连的“小岛”，岛上开着不知名的花。园子的东南角是座九曲桥，每一转走不了几步，都是用3根30厘米宽的长石板错落铺成。走过桥，几簇翠竹斜着向上生长，一座八角亭在小假山与竹间隐隐绰绰地露出亭角。这里有一个八角亭，四面环水，周围种了些竹子，或许是这里较为偏僻，来往的游人并不多，斜倚亭里，一阵微风，湖面上吹起了一圈圈扩大的涟漪。这是院子的最东南角，隔着几米宽的湖水，红砖青砖堆砌成了围墙，隔断了外面嘈杂的世界。

　　从桥上返回，再过一座五孔桥。院子北面是一个椭圆的画框内墙，将院子隔成了两个世界。一座石牌坊立于一排平房前，这牌坊宽1米多，柱子上端各四方兽面，下面是两个小狮子，牌坊上面用珠粒在石匾边沿圈出简单的装饰，上书“寻芳深处”四字，后面落款是黄山谷幽兰赋，人们兴奋地猜测取自黄庭坚手书前人的《幽兰赋》。牌坊后面则写着“亦足以畅叙幽情”，出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牌坊上的字表达了主人的寻幽豁达之情。再走几步便是一座假山，正面写着“壶中九华”，背面一块白色石头上写着《庾庄垒石歌》：此海固无恨，精卫何踌躇。填海海弥深，驱山不受驱。劳劳此终日，愚比愚公愚。胸次多磊块，聊藉此消除。海滨有至乐，游人其问诸。这首词因园中被新生树木遮挡，我们是第二次寻访时才发现的：透过石块，我们似乎看到86年前的冬天，阳光正好，为好友垒好假山，时年62岁的赵鹤清结束工作时的快乐心情。词的最后写上了时间，“民国十六年夏历丁卯生阳之月”，即1927年冬至月。

　　昆明园林建筑潮

　　这一年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平常，国民政府迁到武汉，接管汉口、九江的英国租界；统治滇14年之久的唐继尧被龙云推翻；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对此时41岁的庾园主人庾恩锡来说，他迎来了人生中的大喜之事：长子庾家騎出世了，也是日后红遍两岸庾澄庆的父亲。

　　人们普遍认为， 1927年，庾恩锡建了此园。其中重要证据，便是比庾恩锡年长21岁的老友赵鹤清留下的文字。赵鹤清被誉“光禄三杰”之一，长诗、书、画、园林、篆刻，1915年，他创作的美术作品和工艺品，荣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一等奖和金质奖章，是云南近代艺坛上集众长的艺术家。建枕湖精舍时，庾恩锡和赵鹤清发挥所长，亲自规划设计。1930年9月，周忠岳、袁嘉谷、由云龙等曾应邀前往落成不久的精舍。当时园中的多株松树犹未长成。1933年12月22日值冬至节令，庾恩锡精舍设宴，邀请好友前往过节。由云龙还亲作《长至日晋侯招饮枕湖精舍，鼓棹赴之，景色如画》七律诗一首。一时，这里成为当时昆明园林建筑的“潮流”。

　　这处别苑，也为庾恩锡的商业带来了极为可观的效应，庾恩锡每每在此举办舞会、灯会，请人来说评书、演戏，就会趁大家看得开心时，递上重九烟。重九烟由此走红。一度时间，这里的原始建筑被拆除，也不对外开放，1985年划归大观楼景区管理使用，恢复了园林景观，于1985年10月1日恢复正式对外开放。

　　当年的建筑精品如今已不复存在，幸好，庾恩锡在白渔口还设计建造了一处与庾园齐名的私宅，名磊楼。沿着后园出来，推开那扇沉重厚实的红色大门，庾庄走到了尽头。出来便是据说庾恩锡与当年临街鲁园的鲁道源一起修建的码头，走完两边绿荫，一个扇形的码头出现在眼前。码头遥遥对着大观公园内的摩天轮。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几只白鹭飞舞嬉戏……一切，美得像幅画，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庾园家事

　　庾氏三杰其人其事

　　上世纪，从墨江碧溪镇走出的3个兄弟，被人们称为庾氏三杰，一杰在商界具有无法撼动的地位，一杰是军界大佬，另一杰则相当任性，从过政，经过商，最后回归于园林艺术。

　　庾恩荣

　　年20父母双亡，克承父业，立意经商，并抚育诸幼弟成长。清末在昆明登仕街开设荣庆和商号，经常往来于京、沪、汉等处经商，并赴日本考察过商务。曾任省城墨江旅省同乡会会长，常资助在省城的墨江学生和同乡。1923年捐资700银元在墨江普益社内设立“臣尧图书馆”。筹办墨江中学建校，也曾捐资和主持其事。1929年担任富滇银行总办和云南省整理金融委员会委员，1930年担任中国红十字会昆明分会会长，1949年当选为省参议员。此外，还担任过云南省赈济委员会委员，云南省立法委员会委员，云南等区选所委员等职。

　　庾恩旸

　　民国陆军中将，滇军将领，云南墨江人。早年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中华队第六期。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8月25日与同盟会会员唐继尧、刘存厚、殷成献、沈汪度、张子贞、黄毓成等举行秘密会议，策划响应武昌起义，经过反复磋商于九月初九举行了云南重九起义。民国7年（1918年）2月18日在贵阳毕节遇刺身亡，享年35岁，次年追赠为陆军上将。孙中山为其墓表题了“应为雄鬼”4字。与他熟识的人评价他：稳重谨慎，好读书，是难得一见的儒将。

　　庾恩锡

　　解放前云南知名人士，创办省内规模的亚细亚烟草公司。1929年9月，庾恩旸的旧部、时任云南政府主席的龙云，特请他出任昆明市长。庾恩锡在市长任内，终于找到为地方发挥专长的机会，对市属翠湖、古幢、金碧等公园，或陪护或改建，特邀请了研究园艺的书画家赵鹤清相助，重新设计、彻底扩建了大观公园。庾恩锡性格自由，不能适应官场。借口昆明市由当时的民政厅直辖，“事权不一”，市政建设诸多掣肘，毅然提出辞职。经省务会议挽留无效，省方只得同意，聘他另任省府建设委员。庾恩锡担任市长13个月，薪俸分文未领。交卸后，历来存薪得一次结清，发给本人。此时，这位有建树的园艺家，在“财政危机”之时做出了不同凡响的举动，宣布把应领的滇币6245.1元，全数捐赠全市警长、 警士，“作为各级长、警津贴之补”，巡官以上的警官不给，警长、警士每名发10元。

　　1936年“太华、圆通公园工程处”成立，龙云又聘庾恩锡任工程处主任。他仍请赵鹤清为助手，在两寺广植花木、增建院舍，访求和护持古迹（圆通寺现存最早的唐代“园封题崖”即此重修时发现而见知于世），这是庾氏对地方园林建设的最后贡献。

　　据《墨江地方志》载，解放后，庾恩锡将包括后来他在白渔口的别墅在内，全部无偿赠给政府。1950年，这个帅气而任性的才子投滇池自尽，为幽静的庾园添上了一份哀婉与悲凉。（大观公园乔锟先生，实习生郑爱光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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