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去杭州,蓝狮子的周小姐送了一本他们编的《任你评说》。这是房产商任志强近年来的第三本评论集,收录了他去年关于房地产政策、房地产经济的牢骚和评论。书还没翻完,新一轮的房产调控政策出台,其中最有意义的措施,是1月27日重庆、上海宣布开征房产税。
房产税的意义,怎么估计都不会过高。从沪渝的实施细则看,目前的房产税实际影响不大,应税人寥寥,能收的钱也不多。但国务院相关部门就房产税接受新华社采访时明确表示:“条件成熟时,在统筹考虑对基本需求居住面积免税等因素的基础上,在全国范围内对个人拥有的住房征收房产税。”沪渝开征,只是一个微小的起步,离实施房产税的目的差得很远。征收房产税的目的地在哪里?新华社电讯里引用了某专家的一句话:“为地方政府提供稳定的税源。”可能还有一些国家也征房产税,不过据我所知,还没有一个国家能把房产税作为中国这样巨型地方政府的财政支柱稳定税源。能抵达这一目标,将成为世界财政史上的奇迹。
但是,无论如何,从2010年初开始调控房价的思路至此已清晰凸显。回头再看任志强的新书——这本书出版于五个月前,墨迹未干——你会觉得他真的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商人。他做研究很认真,很努力,很花工夫,说他头脑简单,因为他做了那么多功课以后,居然还没有理出房产新政的基本思路。
他是一个房产商人,天经地义地反对打压房价。为了反对打压房价,他找了很多根据,从经济学原理、市场规律、历代政策一直到调控可能带来的社会影响。他唯独漏算房产新政背后的实际动机。譬如下棋,他只会说这一招棋不合棋理,不知道棋理未必是棋手出招的决定因素。异招背后,很可能深藏另一种棋路。只问棋理,不问棋路,不是好的观棋人,更不是高明的棋评家。
任志强的毛病是以为房产新政为打压房价而打压房价,而社会舆论把高房价的原因完全归咎于房产商。他不无委屈地反复说明,是高地价推动了高房价,以2007年为例,“政府从土地出让中获取了九千多亿元的收益,而全部商品房(含非住宅)的利润总额不足两千亿元”。按照这个比例,房产商从房价中赚走一块钱,政府至少拿走四块五毛钱。任志强为什么不再追问一句:如果只是简单地想调低房价,降低土地出让金就可以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为什么不出此招?
实际上,在多方面的房价对局中,财政收入是真正刚性的,甚至是合金钢性的,一分钱都不会退。房产新政的实际计算,就是为了保证地方财政的稳定收入。
以“招、拍、挂”为标志的土地财政政策,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至今有十几年的历史,从目前来看,它的前途十分有限。土地毕竟是一种稀缺资源,十八亿亩的耕地红线不容突破,城市拆迁的成本越来越高。而在这十几年里,地方财政支出和政府规模迅速膨胀,根本回不去了。房产税就是土地财政的替代税种。
可以假设一个滨江市的故事——滨江是国产电视剧中最常出现、但地图上找不到的大都市。它在前几年就宣布人均住房面积达到二十平方米,以它的常住人口的最下限一千三百万相乘,它的住房面积是两亿六千万平方米。假定它现在的平均房价是两万元一平方米。按照沪渝的房产税率,以的百分之零点五计算,它每年能够收入二百六十亿,以的百分之一点五计算,它每年能够收入七百八十亿,以中间数百分之一计算,它每年能够收入五百二十亿。五百二十亿应该已经不低于这十几年来土地出让金的年平均收益。
要全面地推出房产税,首要之务是大幅度地降低房价。这里也有前例可寻。燃油附加税准备当年早已妥当,但国际油价一直居高不下。一直等到金融风暴让原油从每桶一百四十美金跌落到三四十美金,燃油税乘时而出,风平浪静。现在国际原油价格还是前几年价的三分之二,国内油价已创历史。假定滨江市能把新房房价从四万元一平方米压到两万元一平方米,那么购房者不会特别反对每年多支出百分之一的全面积房产税。房产税此时就可以成规模见效益地落实。一旦房产税落位,作为房产商的任志强大可安心。从逻辑上讲,从那时候起房产商的利益和财税的利益趋向一致,彼此的收益都随着房价的上升而增加。
就政策设计而言,房产税或许只是财政部研究所贾康所长等有识之士的智慧创意。对市民经济学而言,这会成为一场沧海桑田的巨变。几十年来、几百年来,甚至几千年来,住房从持有成本几乎为零的正资产慢慢变为持有成本随时走高难以承受的负资产。我忍不住再重复一次,这将成为一个奇迹。好在当下中国见证奇迹已属寻常。